本章内容为《乾隆皇帝》的全文阅读页
八年小说网
八年小说网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武侠小说 仙侠小说 耽美小说 科幻小说 综合其它 热门小说 总裁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校园小说 网游小说 竞技小说
小说排行榜 都市小说 言情小说 穿越小说 重生小说 历史小说 军事小说 官场小说 推理小说 同人小说 经典名著 短篇文学 一品唐侯 庶女狂后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御宠医妃 新唐遗玉 嫡女福星 庶女攻略 特工皇妃 庶女掀桌 鬼帝毒妃 锦衣当国 名医贵女 神赌狂后 家门幸事 嫡女风华 嫡女贤妻 腹黑妖孽
八年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乾隆皇帝  作者:二月河 书号:42275  时间:2017/9/29  字数:14363 
上一章   04 福公爵血战观星台 起义军全军殉义节    下一章 ( → )
  这一夜福康安没有合眼,几乎整夜都在思索卯时总攻后的军事措置,玉皇殿中给他临时摆放了沙盘地图,熟悉得一闭目就全图闪在心里,还是不时起来,自己秉了蜡烛照着看了又看,累乏了就在临时搭起来的铺上略躺一躺,想起什么事就腾身起来再看地图。愈是临近卯时,他的心便愈是烦躁。兴奋里又夹着紧张,期待着又有一丝不安——毕竟三路大军包抄的不是个小山头,而是二百里方圆的蒙顶。互相联络都用起火信号,快固然是快了,也有一宗不好,若有意外变故无法详细报知,而且起火信号白天不易看得清楚。因此,从下午开始,他便派出几队本地兵士出去“探哨”每隔一刻向他报一次军情,不但要刘墉和葛孝化的信号,蒙顶、凉风口、恶虎村、圣水峪诸路也都有侦探随时联络报告。王吉保见他累得连连打呵欠,也觉心疼不过意的,一边端茶拧巾不住侍候,劝道:“离卯时还有一个时辰呢!爷您只管打个盹儿,小事就算了,有要紧事我喊醒您。”

  “你能处置军务?什么是大事?什么又是小事?”福康安没好气地说道。自己也知是累得光火,故缓了口气,叹道:“阿玛在金川是用信鸽传递军情,还是他老人家有办法啊!我这里忙个不了,横不楞子还又来了个十五爷——你想想,这里打了,十五爷出个一针半线的差错,谁当得起这个责任?”王吉保道:“也是的,十五爷来凑个什么热闹?请他到营里来,又不来,问他在哪里住,又不说,这爷真难待候。”福康安却不愿在奴才跟前发颙琰的私意儿,好气又好笑地双手捂着口呵欠着,嘟哝不清地说道:“他也是好意,怕到军里来掣肘营务,怕我为保护他分兵。唉…”颙琰这层“好意”之外,明摆着还有要在剿匪功劳里分一杯羹的“歹意”说着就碍难启齿了,他傅家和魏佳氏、颙琰家世渊源,原本并不在乎他来分点功劳,但这一来,军务上头又加这一重责任,反倒使福康安更是不堪重负。思量着,又加了一声叹息:“这又何必如此张致呢?”

  正说着话,听见外边石甬道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噔噔”地撼得地皮直颤渐渐近来。王吉保正要问话,一个兵莽莽撞撞冲门而入,身上带的风忽地将一片蜡烛吹得一暗,那兵似乎有点惘,看一眼福康安,手指着外头道:“下来了!——他们都穿白的,下来了!”福康安一愣,情知军情有变“啪”地一拍神案喝道:“你慌什么?慢慢说!”

  “是!是——龚三瞎子的人下山了!”

  “有多少人?从哪条路来,往哪里去?”

  “都下来了!山道上挤的都是!像白蚂蚁下树似的…天太黑,看不清楚…前头的已经到了山脚,后头的还在路上…”

  王炎居然提前弃寨,主动前来攻击!福康安千思万虑挖空心思,也没想到他有这个胆略!这下子变起仓猝:本来是三面夹击包抄合围的大局,一下子变成了自己一方独自和逆军对垒!…他们正在集结,后边的队伍在山道上,只要突然头痛击,立刻就会了阵脚!…这个念头一闪,福康安立刻自己就否定了它。那样一来,王炎立刻就会缩回蒙顶,在山寨死守,变成旷持久的攻坚战。但若静静看着他们整队,又不知他们运动攻击方向,倘若王炎部不强攻硬打,趁黎明向合水方向进,那就变成追击战——在山道上比脚力,官军无论如何不是这些山寨逆民的对手…一霎时,福康安动了无数念头,终于决意“不鼓不成列”重新布置作战方案。他镇静地扫视一眼院外,算计一下兵力,说道:“现在传令赖奉安,派五百名军士向城东运动,堵祊河河道。王炎如果攻城,虚应一阵向城南退,只许败不许胜——他能挡住东南两路敌人逃路就是大功一件——敌人如果抢攻夺路,可以后退,不许让路,把王炎粘在河道上就成!”

  传令兵答应了往外跑,贺老六已经进来,他已知道有敌情,目中的的生光,大声请示道:“儿子们正在集结,这时候好打,一打就了!”福康安道:“一也不许打!弟兄们都起来了没有?”

  “起来了,听大帅的令!”

  “你带一千五百人,”福康安咬着牙,一脸狞笑说道“运动到赖奉安大营以西。敌人下来有三处攻击方向,一是原来阿葛哈大营,一是平邑城,一是我这里玉皇庙。无论攻哪个方向,你暂时不要行动,只是切断敌人归山道路和向合水的驿道——打烂了不要紧,烂在锅里!”

  “是,标下遵命!”

  “葛逢!”福康安又叫道。

  “奴才在!”

  葛逢就守在门口,向前了一步,听福康安下令。福康安没有马上说话,审视他良久,轻轻叹息一声,说道:“你带三百人到城西北角,看着逆匪动静,他要攻城,或者来打玉皇庙,你都不管,等我的号令。如果去打原来阿葛哈大营,你要开敌。最好在西门外合围歼灭。你要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平邑城地势低,是个易攻难守的地方儿,他不到两千人,只要进城,或者没有营盘据守在野外,好打。明白么?”

  “奴才明白!”葛逢大声应道,他又犹豫了一下,说道“那…爷这里就剩不足二百兵了…他们要是攻玉皇庙,那可…那可…”福康安点头一笑,见那些道士和向导都过来了,站在殿门口惶惑地看自己,因道:“不要惊慌,你们随这位管带出庙,有火队护着,决计无碍的。若因军事损毁庙产,损失多少赔偿多少!”葛逢道:“我是敌,带那么多火铳做什么?我带两枝,其余火队跟爷!”

  福康安凝视着葛逢,说道:“你是敌的饵,鱼是要吃饵的。我要叫他舍不得,不下。你可明白?这样,我留下十枝火铳,有吉保和我们的家丁,还有贺老六的一百多亲兵护卫我,足够了。他要全伙来攻玉皇庙,你就传令各路人马到外边夹击。我强敌弱,又是白天作战。刘墉攻山,如果见是空寨,也会来增援的!”

  一阵阵轻微的动之后,大庙里寂落冷静下来,偌大的院落里黯黑不闻人声,幽深得像没有底的古,只受了惊扰的树鸟偶尔一声怪叫,刹那间又陷入更森恐怖的岑寂黑暗之中。玉皇庙地势偏高,北面倚着蒙顶山,向东下去是祊河,西边有一道被山洪冲刷下来的干河沟,站在庙山门口就能鸟瞰平邑半个城,但此时外边双方军队都在运动,无论如何不能暴指挥位置,只可派零星探哨出去侦探。事急关心,又不能亲自出去观望,饶是福康安镇定,大冷天儿,脑门子上竟渗出一层细汗来。王吉保守在殿门口,一般也是心提得老高,庙里只剩下不足二百人,万一敌人觉察,一窝蜂围攻上来,官兵虽多,远水不解近渴,五步之内血溅当场,别说有三长两短,就是伤了福康安一,自己这个“功奴”怎么向大夫人待?他转着眼珠子不停打着主意,趁福康安要水喝,赔笑道:“四爷,白天我仔细看过,这起子贼既然从西边下山,想攻玉皇庙只有从正门进来…”

  “唔,唔?”福康安一门心思都在外边,听他说话,半晌才回过神来,一偏脸盯着他问道“你是什么想头?”王吉保道:“奴才想,姓龚的姓王的要是先打县城,必定要占这座玉皇庙,他们两千人,又都是中了的,我们只有不到二百人,打起来要吃眼前亏。”他用手指着庙后,说道“神库后头有个观星台,是道士们守庚申坐着用功的地方,地势最高,庙里的树都比它低,依着奴才见识,爷带五十名新兵到神库,随上火,敌人不来,那里能用千里眼观阵,指挥也便利;他们攻庙,我在前头带人挡一阵,爷从东边顺河就到了城北,调兵从后头夹击。他就是土行孙投生的也跑不了,爷说呢?”他知福康安气极高,不说“逃”只说“顺河下去”犹恐福康安不肯俯就,盯着福康安看他颜色。不料福康安连想都没想就说:“好小子,会用心思!这种仗就是比谁聪明的事儿,他们提前下山,没有照我原来的设计行事,但我毕竟比他们更提前到了平邑。现在倒是他在明处我在暗处,就是要用点心眼,打他个晕头转向!”说罢拔脚便走,命道“你来调拨人,我上观星台——把灯熄掉!”

  观星台就在神库北边,也是依着山势垒起的石基土台,共分三层。福康安没有登到台顶便知王吉保的建议极好,此刻薄曦微霭映照,周围虽然仍旧苍暗,山川景物已绰约可见,上台上下长了蒿草榛棘,又能隐蔽向外朦望,居高临下,不但便于发令指挥,且是事有仓猝,也能临时抵挡一阵。福康安疾步上了台顶,见居然还有几个供打坐的石礅,不高兴地一笑,也不就坐,举起了望远镜急不可待地向西探望。

  但天色还是太暗,无论福康安怎样旋动焦距,一切景物仍旧模糊不清,山处的残雪和条纹状的山壑石沟,构成黑白相间的一幅奇怪的画图在镜中延伸,时而变幻跳跃着,根本分不清道路房舍。福康安正在向西努力瞪眼看着,忽然从西南方向“嗵”地响了一,急调转望远镜看时,仍旧一团糊涂,侧耳听时,连声也不再响了。正没做理会处,王吉保带着一个传令兵连蹿带跃气吁吁上了观星台,张嘴白气禀道:“帅爷…接上火了…接上火了…”

  “你们别急,口气再说。”福康安放下前的望远镜,待他们稍定,不紧不慢问道“是葛逢还是赖奉安在西门?方才听到一声响,是谁放的?”那传令兵犹自微,说道:“是葛逢…他派人来禀,匪徒们共有人数不足两千,背着锅灶,还有驴驮的粮食,在山坳里整了队,趁黑去摸阿葛哈那座空营。还说他要放一,装作向营里报信。敌人攻城他就股后绕着打。叫四爷放心,有信儿就又报过来了!…他还说,这些人也都是白衣白包头。和我们的人差不多,黑地里打分辨不清,叫四爷留意…”福康安没想到葛逢办事这么细,连敌人人数装备也摸清了,不大喜,举拳一捶腿道:“小葛子好样的!你派人传令给他,粘牢了反贼,拖到天亮就是成功!”说话间,王吉保用手指着蒙顶东南山上叫道:“四爷,您瞧!刘大人他们打响了!”

  福康安回头看,果见南柏村一带山间起了一丛焰花,约有十几枚的模样,都是玫瑰紫,已经在冉冉下落,未及暗灭,又一丛升起来慢慢腾空,是一殷红,纷纷散落着,又起一层菊黄烟花,却是异样明亮,天女散花般纷纷坠地…福康安已是隐隐听得闷炮之声遥遥传来,兴奋得眼中放光,说道:“快派人,到平邑北门烧三堆大火,烧起来后,把所有烟花起火都点燃了,火越旺声势越大越好!——刘墉进了山寨,见这里异常,一定要布置增援的!”他一脚踏了石礅看着天空,伸手道“吉保,太冷了,口酒我喝!”

  蒙顶寨后响炮,寨东南起烟花,立时惊动了王炎、龚义天一干义军。他们在山下集结了近半个时辰,大队人马收拢来,原打算一鼓作气直扑阿葛哈老营,把这一营弱兵打散,烧它个火焰烛天,然后从容进城安民。但前哨摸到大营半里远近,莫名其妙从城西树林里传来一声火铳响,惊得野鹤老鸹可林子叫,兔惊狐走树摇草动的。大营里就都是死人也惊醒了,派人去查看,偏那葛逢隐藏得极好,连个鬼影子也不见。再看大营,本应是提铃喝子派人出来侦探的,怪煞也是一点动静全无。黑魆魆森森的帐棚营房寨门横卧着,像一尊暗地里磨牙血的怪兽随时都要暴起伤人的模样——已经觉得不吉祥,山上又是这般动静,到处都透着凶险莫测。本来一脑门心思要踹营的,二人都有点狐疑不定了。

  “是福康安在北边动手了。我们先走一步,好险!”龚义天抹着把的汗庆幸地说道“王圣使,有你的!他占了我们空营,一路追下来,我们就从祊河再杀回寨子,管教小崽子人仰马翻!”王炎却一直审量周围形势,盯牢了不住看那片营房,一盏灯也没有,一点人声也听不见,这太蹊跷了——莫非是座空营?但若这样晾在城外,天一亮就全军暴,不能立刻端掉阿葛哈老营,只消一个时辰山上的援兵就到,那后果真是难以设想!想了想,说道:“我们不能在郊外野地久留,先派一小股人冲营再作计较!”龚义天便发令:“西寨的弟兄们,冲!”

  三百多名兵士听令,发一声喊便向兵营东门冲去。其余的一千多人随着王炎呐喊助威,叫得一片喧嚣:“踏平山东省,杀尽贪官污吏…”“驱逐鞑虏,光复汉家衣裳”“均贫富杀劣绅”…地动山摇的呼喊声在黎明前的旷野中回着时起时落,显得格外响亮声势浩大。但三百人没有冲到大营门口便听一阵响“砰砰砰砰…”一般儿又脆又响在夜空中回

  进攻的人停住了脚步——声仍旧是南边树林里响起的,近在咫尺的大营依旧毫无动静,阴沉黑暗得鬼影幢幢。但大队人马已受到惊扰,毫无野战经验的义军战士们一片慌乱,有人就大叫:“龚大哥,王圣使!官军从南边过来了!”攻营的兵士站在寨门口向东南看,果然见树林子南边一队队人,像虫一样向大队近,不时的放冷“砰”的一声“訇”的又是一声,不知耍什么把戏。有几个胆大的兵士冲到寨门口,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脚猛踹。偌大寨门颤抖着呻着支撑了一会儿,一声轰响拉杂倒了下去,黑雾一样的灰尘扑面扬起老高,先闯进去的兵咳嗽着跳脚大叫:“龚大哥,是他娘的空营!一个鬼影儿不见!”

  “空营!”尽管王龚二人都已有了预感,还是同时吃了一惊——就算全营撤出,营房看护仓库留守伙伕马伕病号更夫甚或猫狗之属都扫地出门?但无论如何,这里总算是个落脚地,听着南边零星爆竹似的鸟铳声,东一西一不紧不慢黏糊着打过来,两个人越发觉得原地站着不是事,龚义天说声“走”大队人马便随着一拥入寨。就在阿葛哈空落的议事厅里紧急磋商。

  龚三瞎子道:“阿葛哈这人我知道,花花公子草包一个,没有心计也没胆量——全营进城定是福康安下的令,他不能不遵。我看我们就守这寨子,派一半人就打下了县城,成个犄角之势,然后看情形再办!”“那方才是谁打?”王炎反问一句,又叹道“我们仓猝聚义,到底是建制不全啊!消息探马反倒没有官军灵动…现在敌情不明,但有一条似乎清楚,福康安是要我们向西向南,然后在大川平原合围我们…”

  二人商议来商议去,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福康安本人带了两千兵,已经在平邑周围布下了铜网铁阵,二人仅仅是针对阿葛哈那一股不堪一击的弱兵懦将部署行动;要想向东进,无论如何要吃掉阿葛哈的驻军,占领平邑溯祊河相机行动。城外有小股官军扰,也许是福康安的疑兵之计,不能胶着纠。到大放亮时,二人想到蒙顶已经失守,官军随时可能铺天盖地下来,更觉只能当机立断马上攻城,消灭了“阿葛哈”才谈得上狙击蒙顶的援兵,也才能再想由祊河向界碑突围…因此,几乎没有争执,两个人一拍即合:弃寨,打县城!

  二人计议罢,在营中整队出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但太阳还没有出山,一片清光之中看得明白,平邑县城北高南低横亘在东边,环城西逶迤向南,半道护城河和南边的祊河相通连,冰冻得像半条围的玉带。愈是向北,城墙也愈低,向南都是两三丈高的砖城,城门锁钥封铜,没有炸药和云梯根本攻不进去。龚义天站在寨门口扬刀指向玉皇庙,说道:“占这座庙作我们中军指挥,从此门打进去!”王炎道:“放火,烧掉他这大营!”

  在熊熊烈焰中,一千六百多名义军向玉皇庙行进,先头三百多名前锋待转过城西北角,突然发了狂似的齐声呼啸,挥刀直攻玉皇庙,关得紧紧的山门不住石砸脚踹,三下五去二已变得稀碎。义军已一窝蜂拥了进去。龚义天正要挥军进庙,突然庙中响起了声“砰,砰”的,一接一,却不甚稠密,仿佛还不够热闹,南边树林子一带也响起了声,比庙里声势大得多,似乎是排,边放边走越响越近过来。几乎同时,攻进庙里的兵士们有十几个跑出来,大呼小叫喊道:“庙里有官军!庙里有官军!”王炎怔了一下,平明人静,他已隐隐听得军营西边也有呐喊声传来,诸多异样不利凑到一处,情知事有大变,急问道:“有多少人?”

  “看不清,都躲在庙楼上大殿里箭打火铳,进去的弟兄们得抬不起头…”

  “打!再进去五百人!”龚义天大喝一声。

  五百壮士从庙门中一拥而入,福康安的卫队立刻险象环生,王吉保见义军举着火把要放火烧庙,急令守在大殿里廊房的兵士退守庙北后门,望着水般漫庙涌进的人只管放箭,鸟铳手分成五人一排,一排开火拒敌一排装填火药,庙里打得箭如雨蝗硝烟弥漫。但义军似乎也觉察到庙中驻军不多,后续的兵丁进来在山门内整队,先头进来的上房顶,用火箭过来,庙中大殿已经着火腾烟,王吉保见形势凶险万分,一头命:“都退神库去护四爷!”一头撒腿直奔观星台,见福康安站在石墩上犹自用望远镜盼望,也顾不得行礼打千儿,急急说道:“四爷,咱们走!”

  “怎么?攻进来了么?”福康安放下望远镜问道,脸上平静如水,指着平邑道“这个赖奉安还成,知道机变应付,已经有大队人马从东门出去了!”“我的爷,土匪也在包抄东边的路,堵我们下祊河的道儿呢!”王吉保头大汗脸色煞白“再迟,就包围了我们啦!”福康安道:“是我们包围了他们!葛逢像一贴臭膏药粘在他们股上,贺老六的大合围也过来了,这仗好打!”他指指北庙门:“这里还能守一下,要把他全军引进庙来我再退!”

  话未说完,北庙门里边极近之处又响了几,便听刀相迸撞击的响声僻里啪啦急速响,先是十个火手夺门退了出来向福康安靠拢,已几乎人人带伤,到观星台下都拔出刀来,便忙着装药——原来在前面敌我混杂,已经是白刃格斗,既不能开火,连装填火药也来不及了,福康安“刷”地拔剑在手,扯足了嗓门喝令:“我的卫队全部撤到庙后!”便听一阵兵刃响动更加急促,百余名亲兵浑身是血从庙门中退出来,在神库旁边列队。福康安见还拖着十几具尸体,站着的人也有不少伤了胳膊腿的,喝令:“兄弟们退过来,火手对准门口,进来一个打死一个!”

  这里亲兵卫队刚退至上台下面,庙门口一窝蜂拥出十五六个敌军兵士,因门口狭小,个个挤得踉踉跄跄,尚自立足未稳,五柄火铳一齐发,当时便打倒了五六个,剩下的人见势不妙,有的抢路往回逃,有的往土坎里趴,有的大喊:“火厉害!王圣使的法术不灵!”里头有人呼应助威喊着道:“不是法术不灵,是他们昨晚想女人了!兄弟们,推倒这堵墙,敞开了打!”听得“一——二!”一声吆喝,庙北墙己是轰然坍塌,只见如蜂如蚁的好汉们齐排成队,着长矛大刀,红着眼呐喊:

  “刀不入!刀,,不入!”

  …一头喊一头白汪汪大队上来,义军寨里也有五六枝土铳,渐次出来站在玉皇殿后成一排瞄着土台子没头没脑只管开火。霎时间,观星台周围一片浓烟滚滚,硝雾里铁砂打得蒿草石基铮铮作响。声中官军义军都有人不时倒下。但山寨的人似乎都已不介意是否真的能“刀不入”前头的倒下,后头的又照旧喊着涌上来,刚刚歇息了片刻的官军卫队见情势凶险万端,横中又杀了上去,两下里都是最精锐的兵力,在这方寸之地短兵相接,土台前后、神庙左右数百人连呼喊带杀,搅成了堆、滚成了团…

  这真是空前惨烈的白刃斗,此刻,福康安即使要从神库东撤出庙外也要经过这片厮杀地了。初升起来的太阳惨淡的光芒刚好斜照在这山坡上,王吉保带着两个火手,十几名卫兵拱护着福康安绕台躲藏抵抗,走一处一处刀丛剑林,冲到跟前的就拼死用刀劈矛扎,福康安自己也有一柄短柄马铳,看准了就打一,见来势凶猛就绕台再避,时而一两声短促的响淹在杀声之中,台前活着的三十多个亲兵也真个凶悍,自身人人都杀得血被面,见福康安处危急还要冒死去救,抵死不肯后退半步,台周围的官军和义军已完全混成一团,刀迸击火花四溅不时有人惨呼着倒下。王吉保眼见自己人越战越少,真的急了,大喝一声:“架起四爷!从西沟跳下去——你妈的们,这会子听我王吉保的!”福康安还在迟疑,三四个亲兵拥起他就向西走。正是万分危急之时,忽然庙东北角“呜嘟嘟”一声号角,工吉保抹开糊在眼上的血一看,立刻高兴得跳脚大叫:“四爷四爷!我们的人上来了!——葛逢!少主子在西边,你他妈的呓怔什么?”他站在观星台基上,看着从东北角黄蜂一样涌上来的官兵生力军,双腿微屈双拳举在肩上,激动得浑身颤抖,只情扬着双拳歇斯底里大叫:“好,好!打得好,好哇!开火,开火,开火!打——啊打!”

  “砰!”“砰!”“砰!”

  这是一支三百多人的清兵队伍,葛逢带着从庙东绕过来的,四十枝火轮排发火,打向密集的人群,一响就倒下一片,割麦子般打得神库前尸积如山。本来已经打得起的人们被这突然袭来的恐怖一下子惊醒了,吓呆了,要夺路回庙,也被火封了门,眼见官兵越上越多,在神库东边整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逃”众人忽地向西涌去,接着又一排声,一大堆人连挤带滚进两丈多深的洪水沟壑之中。葛逢一眼看见福康安提着马铳站在跳跃呼叫的王吉保身前发愣,几个趋跄上去,一个千儿打下去,话也不说,吭哧吭哧直哭。王吉保神智已经兴奋得失常,他一只脚赤着跳下石基,疯子似的指着山洪沟,嘶哑得破了嗓子直叫:“打——啊打!给我装足药,填子儿——打呀!”那四十名火手站在沟沿上听他号令,火放得像燃起了爆竹,只管向下有人的地方开火。可怜挤下了沟的这些人毫无招架之力,攀无路降不能,除了几个心思灵动的顺沟南遁,余下的一百多人挨了不计其数击,被打得尸无完体血殷沟。王吉保扎煞着双手仰天哈哈大笑“咕咚”一声晕栽地上。

  “扶起吉保,打扫战场救治伤号!”福康安说道,他仿佛此时才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战场上的硝烟渐渐稀薄,打麦场似的东一堆西一堆的尸体,颤悸了一下,迅即收慑心神,又对垂泪不已的葛逢道:“你别难过,我是要把龚义天全伙进庙里,打起来就省事了。惹火烧身是我虑事不密,没有你和吉保的责任…”葛逢也不答应也不谦辞,只是泪眼汪汪发呆。福康安知他怪自己事前不听劝谏,又不能失礼责备自己,心里一阵滚烫,感动得太息一声,却笑道:“别抹眼泪了,往后再有这事,多听你的建议就是了——写信给你爹,就说我说的,你很给我脸…”见担架抬过了王吉保,几步上前替他掩了掩被角,看他昏不醒,对抬担架的兵士又道“下令给赖奉安,我要征用平邑所有的郎中,购买所有的红白伤药。现在活着的军士,要全部救治平安!”说着大踏步从庙角下路,边走边大声下令“所有我军向这里靠拢,围攻这座庙!刘大人下山,请他到平邑城北门相见!”

  福康安从庙东绕到庙南,直到平邑城北门外才松了一口气。掏出怀表要看时辰,却又吃一惊,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左肋下被人扎了一刀,正扎在怀表上。表蒙子玻璃走字针儿都没有了,装簧机械和玻璃渣儿碎得混到了一处,表壳边沿蜷起扭曲得不成样子,亮晃晃的像只金蜗牛。怔了一下才觉得左肋间隐隐发痛,伸手摸摸却没有异样,情知是这块表救了自己一命,不暗道。”惭愧!皇上洪福齐大,福康安命不该绝…想扔掉那表,又止住了,用白帕子小心包起又揣了怀里,收了怯看那庙时,贺老六的兵在西,葛逢在东北已经守定,赖奉安守在城中的兵也都威风凛凛,蚂蚁出似的从北门开出来,漫延向东布阵。被打得一片瓦砾的山门前也有几十具尸体,兵上们也在像蚂蚁拖苍蝇一般向后搬运尸体。西边布置好没有派上用场的官军也都由城北官道运动过来,一队队涌过来。整个玉皇庙几乎已是淹在白漫漫的“兵海”之中。庙门开着,用望远镜能看到铁鼎跟前有人走动,却是阒无人声,一片死寂恐怖。他想叫王吉保,忽然想起他在疗伤,心里一阵又悲又恨,牙咬得格格作响,回身命传令兵道:“去,传令给他们,敌军伤号一概不救,就地斩首!叫城里所有的厨子,有什么好吃的,只管做给我的伤兵吃!”说话间城里已有人飞报出来:“刘大人从西关过来,请见福大人!”

  “好,请他城楼上见!”福康安咬着牙笑道“今一同观战,幸何如之!”说罢径自进城登楼。少顷便听城下一片马刺佩剑碰撞响声,刘墉几乎一溜小跑着上来。一眼看见福康安站在楼门口偏眼觑天色,刘墉腿一软,几乎坐倒在地,一手扶着雉堞垛口站稳了,说道:“福四爷,你几乎唬走了我的真魂!”福康安见他黑脸透着焦黄,吁吁站着盯自己,眼关切忧郁,也觉感动。想说什么,却冒出一句:“妈的!表打坏了,现在什么时辰?”

  这一文一武是一对老搭档了,自乾隆第一次南巡,二人一同奉旨观风,在枣庄偷袭一枝花余蔡七就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一个是公爵,一个是军机大臣,同军国中枢虎符,都自历练出一份将相城府,喜怒亲疏不形于的,此时此情之下不见了真情。刘墉愣了一下,也看天色,太阳却被薄云遮着,也是一笑,忙掏出自己表看,说道:“现在是辰末不到午初。”

  福康安略为惊讶地又看看天,没有立刻说话,他没有想到方才那一场恶战总共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一会儿自己已经在生死关里走了一遭,他转过脸面向刘墉,说道:“石庵兄不要这样看着我,我一也没伤。打仗的事刀头上过活,连点风险都没有,那连投机做生意的都不如了。这一战虽险,敌人全部被我进了这瓮里,省了多少事!要少死多少人?——今大白天,一定全歼这股子悍匪!”说着,吩咐人“张桌子,摆点茶食,这里生一堆火,我和刘大人就在这里观阵!”

  一时摆布停当,刘墉福康安入座,便见贺老六赖奉安和葛逢三人上城禀见。福康安笑道:“赖奉安差使办得不错,你的兵要不向东运动,他们当时也许就会突围。这顿板子没有白开导你。老六别那么沮丧,觉得没有派上你的用场,有备无患嘛!敌人如果据守大营向西南走,那边空着就麻烦大了!”他看一眼葛逢,但葛逢是他的奴才,无须这样表彰安抚,因用手指点着桌子,问道“这会子没有动静,你们琢磨着龚义天在做什么?”

  贺老六面羞惭,红着脸尚未说话,赖奉安道:“方才大帅亲自率中军和逆匪白刃格斗,杀了三百多匪徒,这是蒙顶山寨的老本。打得凶险胜得漂亮,我猜龚三瞎子已经闻风丧胆,正在和王炎商量着投诚——这围得水不通,又没有援兵,远处还有葛桌台在界碑把守,兖州的兵还不往往这里开,他们上翅膀也下不来!标下也是老行伍了,没有打过大仗,擒过几个小贼,自以为也得意的,这么亲自瞧见了才知道什么叫真章儿。四爷在观星台左冲右杀,我亲眼见砍翻了十好几个贼,威风得跟关公一样!”福康安听得肚里不住暗笑,这人猜着敌人要“投诚”未必妥当,但高帽子手里现成戴得自然。贺老六见福康安沉,说道:“这不是一般打家劫舍的土匪,是一群有心有智算的反贼。离开平邑时他们下过告示,不伤平民不害商贾,是要‘应天顺劫’大干一场的家伙们!不能指望他们投诚,我看他们在等天黑,我们的兵不能夜战,天黑了突围打出去,钻进山中,不拘哪条小路就逃了!”

  “钻山,走小路…”福康安点了点头。眯起眼向南看,但见冻河纵横间万山峙立。半淹在袅袅回的云海之中,一直绵延到极目不尽。看着群山,倏地想起一件事,问刘墉道:“你在蒙顶山寨上留守了多少人?”刘墉道:“我只带了不到一千人连夜下山,山上一千,剩余的还在原处看守大炮。”福康安道:“火药运走,大炮就是一堆铁,不用看守,请你即刻派人回蒙顶传令,蒙顶到南柏林一带要严加巡逻,防着逆匪抄小路返回山寨偷袭——这一带山川道路简直就是魂阵,官军在地形上头无论如何没他们。”他站起身,又用望远镜看了看庙宇,一手指定了说道:“我看他们也是在等天黑!贺老六!”

  “标下听令!”

  “现在就集合人冲锋,每次五百人轮番打,四个轮番后,两千人全部攻迸去,给我拿掉它!”

  “扎!”

  “听着,”福康安一脸狠毒的笑容“给你两个时辰,你端不了这窝子就自杀吧!”

  “回大帅,我只要一个时辰!”

  “我给你两个时辰,你用得越少越好。我和刘大人笑看你施为!”

  贺老六虎吼一声答应着,噔噔噔下了城楼,福康安命葛逢“就在这里侍候”命赖奉安“派人把所有大小路口堵起来,敌人如果散逃出来,要全部擒拿”他适意地坐回椅子,隔桌送了一个铜手炉子,自己也提了一个在怀里,一挥手命赖奉安退下,笑着向刘墉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听着城下集结队伍单调急促的脚步声,枯燥的口令声,刘墉心里突然袭上一阵恐怖,脸色变得有点苍白,见贺老六一手抹一手举着令旗站在山门前指挥部队,用手指了指问道:“他是不是叫贺老六,济南城门领?”

  “现在是我的参将。”福康安细白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手炉子,点头说道“跟过我阿玛,是员好将,川汉,点。”见福康安看自己,刘墉笑道:“哦,没什么。我听和珅说,于易简有笔银子是姓贺的过手,姓贺的是有罪之身,四爷要调用这人,该和和珅打个招呼才好。”福康安眼中瞳孔亮了一下,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这是跟我摆军机架子了!我有皇上提兵调将的敕命,连你也调来使用了,他怎么样?我叫他准备三十万两银子劳军,他办了没有?”

  刘墉说几句话,心思已经安定下来,脸色也不那么难看,这么拨得福康安动了意气,他已经心满意足,因一笑,说道:“他倒没说什么,只是瞧着不欢喜。问我银子从哪出,我说就从国泰的家产里出,他说福康安回来要写个具文,才好向户部报账。”

  “我偏不给他写具文,这么说,收条我也不给他,直接给户部。呸!他咬了我的——”福康安越发不豫,想骂话,又见是面对刘墉,嘿地一笑道:“咬了我的小人去!石庵,这人我原看他还好,越看越不地道,是他妈的那个御虱!”还要说时,城下环庙四处响起了号角,便停了口,见下头三驾大车驮着大鼓出来,笑道:“这贺老六,还要擂鼓进军!看戏本儿看得长进了!”

  森凄凉的画角声中,鼓声细碎得如万马踏蹄般响起。似乎撼得城土地皮都在簌簌抖动。正当午时,薄云覆盖的天穹苍茫晃亮,看得清,城下刀剑戟森树排列,已变得杀气腾腾。贺老六“嗤啦”一声撕开自己裹着白布的袍子,赤膊嘶声大叫:“弟兄们,给我杀!”五百名军校跟着大喊“杀——”!便正面冲了上去。一直空寂无声的庙宇里突然也是一声齐喊“杀——!”几乎同时,庙前沿墙墙头上密密麻麻站起了人墙,也有三四百人,还树起了十二面素三角旗,有的绘着火焰,有的画着赤乌朱雀,在风地里猎猎招展,接着墙上义军军士的箭雨已经落下来。葛逢犹恐箭到城楼上伤了福刘二人,慌忙叫人“取盾来”后来看了看没有一枝箭能到城,才放下心来。

  贺老六站在石阶前提刀指挥冲锋,一手舞着袍子挡箭,因冲在前头的兵士己被倒了四五个,有的扑地气绝,有的打着滚退下来,不然大怒,喝令:“鸟铳手,开火给老子打!打先人板板的乌不出头!”

  福康安带来的五十枝鸟铳,一字排开站在城下,这是训练有素的火手,装药极快,准头也极好,一排打,一排装药轮换开火,听贺老六号令齐发一,正面庙门墙上敌军已倒下一排,几排打过,墙头上已经不见人影。五百名官军嗷嗷大叫连蹿带蹦冲了上去,墙头上虽然仍有人箭,已经无力遏制官军这股攻势,十几个官军已经夺门而入,接着又涌进去四五十个,贺老六一把甩掉手中袍子,带着余下的兵蜂拥而入。里边顿时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刘墉己看得目瞪神,两只手紧紧捏着椅把手,一颗心提得老高放不下来,听见庙里“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倒了,杂着杀声喊声叫骂声,却不知情形到底怎样。福康安叹道:“我听是贺老六得手了,这是拆掉了龚义天上墙箭的木头架子,有人说我爱用大炮,像这样的庙墙,一炮就轰坍了,野战还是要炮!”说着话,贺老六已经带人退了出来,一头一脸都是灰,指挥着又抬出十几具尸体,自站在城门前大声禀道:“他们已经退到玉皇殿,喊话要派人说投诚的事!”

  “投诚?”福康安冷笑一声“我到济南他们就该办这件事了。”他顿了一顿,毫不犹豫地迸出一个字:“打!”

  第二队五百人冲进庙去。似乎没有遇到抵挡就到了玉皇殿一带,仍旧是一片杀声不见人影。贺老六不再请令,呼叱吆喝着命令第三拨人:“从庙东绕过去,从北门杀进去,逢人只管当饺子馅儿给我剁!”又喝命第四梯队“在庙门口摆开,听我的令往里头杀!”看着一队队官军士兵呼啸跳踉如黄蜂入巢般涌进大庙,刘塘情知大事已定,刚刚松了一口气,前庙留守的一群官军一阵喊狂叫,夹着乒乒乓乓的刀并击声且战且退出了庙。福康安以为里边战事有变“唿”地站起身来,朝城下喊道:“贼人从前门出来,预备着厮杀!”喊声甫落,他自己也愣住了:原来龚义天一行人只剩下二十几个人,从庙后被退到了庙前。

  一刹那间阵地岑寂下来,连擂鼓助威的军士也呆着住了手。这二十多个人像是经了“血雨”衣袍头脸都染成了殷红色,袍摆上的血黏糊糊的已渐凝结,臂上脸上血鲜亮,淋淋漓漓还在往下淌,有几个前小腹受了重伤,还有的拖着一条断腿,大家挽着手相扶将,艰难地挪动着身躯向城边走来,在城门口站定了。看着这样的场景,站着的福康安、坐着的刘墉、环立护卫的葛逢一时都僵住了,城上下军士将佐都如庙中木雕泥塑般愕然瞠目不语。福康安身子前倾,一手扶着城垛口,一手背在身后,大睁着眼看着这群人走近,直到他们站定,身上一个悸颤才回过神来,面白气弱地问道:“你们…你们要怎样?”

  “我要见福大将军。”居中而立的龚义天抹了一把脸,平静地说道“我就是龚义天,有话要说!”

  福康安悄悄深一口气,稳住了心神,说道:“我就是福康安——还有一个叫王炎的呢?都站出来说话!”

  龚义天木着脸向前跨了一步。他身边一个身形弱小的人也跟上来,说道:“我是王炎。”福康安道:“时至今,有什么话说?”龚义天冷冷笑了一声,说道:“自古成则王侯败则贼,可以由你说嘴。如果势均力敌,你不是我的对手。”

  “这也由你说嘴,”福康安咧嘴一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自然不能势均力敌。”

  “三秋蚱蜢叶上走,到底蹦跳能几时?大清君昏臣庸,贪官污吏遍天下,苛捐杂税敲剥穷民,怨气直冲九天,大就在眼前。我虽败了,红教、天理教没败,二十年看天翻地覆!”

  “你来见我就为说这些?——恐怕我太忙,没功夫听你的三字经!”

  “我的兄弟有被俘的,有受伤的,他们降你,盼你不要杀降。自古杀降将军不祥,这是第一。”

  福康安想了想,说道:“还有第二?说!”

  “家属早已被你们捕拿了,一人作事一人当,不要难为他们。”龚义天直盯盯看着福康安说道“我也久闻你的大名,是说话算话的汉子,我要你给我一句话!”

  福康安看了看从庙中拥出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军十,说道:“你也是条汉子,只是错了念头错了路头,深可令人惋惜。国法俱在,我也不得自专,家属我可以不杀,但依律要配为奴,跟着你的人是‘从逆’,法无免死之说。”

  龚义天听了,平静地一笑,说道:“你说的也是实话,既然不能许诺,我也不给你全功!”他“噌”地拔出刀来,空中弧光如电闪一耀,己将身边王炎砍翻在地,人犹未及惊呼一声,已经横刀在项,猛地一拉,项中顿时血如注…拄刀在地,身子犹在晃,二十几个人一齐拔刀在手,有的互刺,有的自刎,像被一阵风突然吹折了的一片小树林,人们纷纷倒在冰冷的石板地下…

  “好汉子!”福康安惊呼一声。他突然觉得有点眩晕,盯视着那些还在颤抖动的尸体,良久才移开了目光。他自己也像中了一刀似的踉跄了一步,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心中惘得一片空白,忧郁地对周围军士们说道:“你们不要学其心行,但要学其志勇…就这样吧,打扫战场,清点敌我人数,验明龚义天和王炎的正身…” WWw.BAnIANxS.COm
上一章   乾隆皇帝   下一章 ( → )
八年小说网最新更新乾隆皇帝,本章内容为乾隆皇帝的全文阅读页,乾隆皇帝最新章节免费阅读,页面无弹窗,访问速度快尽在八年小说网。